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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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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跌倒时,总会出现两种人,一种人纵情狂欢,一种人袖手旁观。

    很长一段时间,魏华的座位都空着。每天清晨到校后,韩馨月都会认真地将魏华从前坐过的桌椅擦拭一新。闲暇时,她都会对着镜子练习标准的普通话、苦读英语,她一直记得魏华说,她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播音员”。

    吉米申请成为韩馨月的同桌,被陈国兵老师一口回绝后,多动症患者吉米表现得异常安静。下课了,他将窗户打开透气,正值寒冬,一阵冷风吹过,韩馨月打了个喷嚏,皱了皱眉,李磊察觉后,默默地起身关窗,班上突然响起了喝彩声,李磊落座时,脸忽而变红了,韩馨月的脸也微微泛红。吉米看了看李磊,又看了看韩馨月,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将一只粉笔头向黑板上扔去。

    入学第一天,母亲就千叮万嘱韩馨月一心学习,万不可分心。那时的她还不懂何谓“分心”,到了初三,关于她和李磊的谣言四起时,她才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近来课堂上,老师点韩馨月回答问题时,同学们总会下意识地望向李磊;点李磊时,又会看韩馨月。韩馨月起初不解,等她意识到时,一股强劲的风言风语向她席卷而来。

    校园里的八卦新闻流传得比病毒还快。不知从何时起,李磊和韩馨月的暧昧故事自初三(4)班迅速传遍全校。

    韩馨月有一次向李磊借尺子时,她后排的吉米投来诡异的眼神。这是八卦新闻的导火索。

    一次野外活动,胆大的韩馨月爬上苹果树,她在树上摘,李磊在树下接,二人配合默契,谈笑风生,被冷落一旁的吉米关切地边提醒韩馨月“小心”边用力摇苹果树,导致李磊被苹果砸中。这件事令李磊和韩馨月的八卦版本中多了一个“第三者”吉米。

    八卦继续升级:一次,同学们一起玩飞盘时,吉米不慎将飞盘扔到李磊头上,李磊的眼角砸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吉米立即将李磊送往校医务室,韩馨月和马俐旋即赶到,看到李磊的伤口,马俐吓哭了,韩馨月则严厉斥责吉米。好事者称吉米暗恋韩馨月,所以才故意使暗器中伤情敌李磊。有人添油加醋地在该版本中增加了“第四者”马俐,但马俐究竟喜欢好学生李磊还是高富帅吉米,众说纷纭。

    因为谣言,韩馨月同李磊的关系突然变得极其微妙,他们之间最基本的交流,也会被人过度解读。面对老师和同学的误解,她百口莫辩。她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母亲,那只会让母亲紧锁的眉头更添几道皱纹。

    一天,她在学校旁的小河边发现一棵老木棉树,疙疙瘩瘩的,像一张沧桑的脸,树上有一个古旧的树洞,那个树洞从此成为她最好的听众。考试败北、被人误解、母亲责难、老师批评、想念父亲时,她都会独自在树洞前自言自语。有时在树洞前待几个小时,有时只几分钟,倾诉完毕,再大的苦痛也就释然和放下了。那个树洞盛放了她少年时代所有的秘密。

    一次,她的数学意外地只考了85分,比马俐还低一分。她不知这样的成绩如何向母亲交待,一放学,便来到树洞前。她意外地发现洞里有一张纸条。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H,我们不方便说话,以后就在这里留言吧。L

    纸条末端只署了一个L。她欣喜若狂,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认真写上:这里是我们的秘密树,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我们都告诉它吧。末了,还画了一个笑脸。

    第二天中午,她一下课便直奔秘密树,惊喜地寻到一张纸条:你的数学没考好没关系,相信自己。L

    她立即回复:我不会因为我们是朋友而在成绩上输给你,你也加油。H

    此后的几天,她每天都能在秘密树里收获一张署名为L的纸条。有一天,她满怀期待地在树洞里仔细搜寻,恨不能将树洞掏空,却依旧一无所获。她想,或许这棵秘密树只是他一时的头脑发热,觉得无趣了,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不料,次日又收到了他的留言。

    那棵秘密树成了她每日不变的期待。

    她舍不得丢弃秘密树里的留言,便将它夹在书里,一遍遍重温,有时边看纸条边像个傻子似的痴笑。

    “情书!”吉米趁她不备,一把抢过纸条,飞快地将内容一览无余。

    “还我!”韩馨月想夺回,却奈何不了人高马大动如脱兔的吉米,只能急得跺脚。正欲翻脸,吉米却将纸条扔进树洞里,晃悠着离去,那背影有些落寞。

    不知为何,她接连几天去秘密树前,都空手而归。莫非,李磊早已厌倦了这场“游戏”?莫非,他们的秘密被人发觉?她脑中骤然闪现出吉米狡黠的笑。

    果不其然,很快,班上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称李磊和韩馨月正在谈恋爱,经常鸿雁传书、飞鸽传情。这件桃色绯闻还出现不同的版本,有好事者煞有介事地说亲眼目睹二人在校园里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围观者纷纷睁大双眼、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到更多让人眼热心跳的细节,大家一看到当事人李磊和韩馨月二人经过时,立即噤声。

    鲁西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将她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告诉了韩馨月。一直蒙在鼓里的韩馨月一听,顿时勃然大怒!她当即冲到吉米面前,揪住他怒喝道:“吉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吉米懵了,很快意会,他辩解道:“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她眼中的怒火可以将他烧焦。

    吉米钳住她的肩,将她拖到教室外。几个同学跟了上来。吉米吼道:“看什么看,没看过谈恋爱啊!”

    韩馨月甩开他,又甩了甩被他抓疼的胳膊,道:“现在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

    “不是我。”吉米说。

    “那是谁?”

    “我是知道你们的秘密,但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谁?”

    “谁经常向你打听李磊的事?谁最近同你走得很近?谁对你时好时坏忽冷忽热?”

    “你是说,她?”

    “我什么都没说。我也有很多秘密,可惜没人听,也找不到一个秘密的树洞啊……”吉米酸酸地说完,扬长而去。

    第二天,韩馨月再去秘密树时,感觉背后有一个熟悉的影子亦步亦趋,她走,影子也走,她停,影子也停。她猛一转身,影子也倏地消失了。她在秘密树里留下最后一张纸条:L,这里不安全,以后有事当面说。H

    一下课,韩馨月收到李磊递过来的一张纸条:怎么回事?

    她回复道:秘密树被人发现,谣言也始于她。

    李磊问:谁?

    韩馨月犹豫良久,最终没有回复他。

    二人这几天格外沉默,漫天飞舞的谣言也在轰轰烈烈中逐渐冷却。同样沉默的还有吉米和马俐。一向活泼的马俐近期精神萎靡不振,领唱时也病恹恹的。从前班上的灵魂人物吉米近期却像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这一切,韩馨月尽收眼底。

    吉米故意问马俐:“大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马俐回了一句:“滚!”

    吉米乖乖地滚过来逗韩馨月开心,但她一直冷着脸,装作看书,十分钟了却一页都没读完。

    马俐将一本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递给韩馨月,讪讪地说:“我刚买的,你先看吧。”

    韩馨月犹豫着,说:“我已经看过了,谢谢。”

    马俐悻悻地离开。

    第二天,吉米拿着一本《梦里花落知多少》来到韩馨月面前,问:“三毛的书,要不要看?”

    她欣喜地抢过,说:“不谢。”

    吉米耸耸肩,道:“就知道你昨天在说谎。”

    韩馨月警觉地问:“这本书不会是她的吧?”

    “笑话,我堂堂吉少爷会买不起一本书?看你昨天想看又不好意思,本少爷特地去书店买的,不要可别后悔哦。”他准备将书抽回,手却被韩馨月掐了一下。

    吉米嬉皮笑脸地说:“别闹!不然传绯闻的就是我俩了。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滚!”

    面对八卦,韩馨月和马俐极力辩解,李磊则一贯沉默,却刻意同韩馨月和马俐保持距离。吉米收敛了几天后,继续他的恶作剧。马俐笔盒或书包里经常出现毛毛虫、天牛、蚂蚱等生物,这些,都是拜吉米所赐。全班同学几乎都被他的鬼点子整过,尤其是女生,他时常往女生凳子上放嚼过的口香糖、苍耳,或趁同学落座时突然拉开凳子,如果课间听到哪位女生尖叫,多半是被吉米捉弄了。为此,老师曾多次找他谈话,他的检讨也写了几百份,但仍旧习不改,因他成绩优秀,老师也无可奈何。

    奇怪的是,吉米从不捉弄韩馨月,每当韩馨月受人欺负时,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一定是他。他还从实验室里偷出酒精灯和烧杯,在晚自习时煮方便面给韩馨月吃。于是,班上开始盛传吉米喜欢韩馨月。每次老师点吉米回答问题时,总会有怪异的目光集中到韩馨月身上。为此,韩馨月干脆不跟吉米说话了,吉米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有事没事就往她身边凑。为了撇清自己和吉米的关系,韩馨月有意和李磊亲近,经常同他一起讨论题目,为一道题争得面红耳赤,为谁能考第二名明争暗斗。很快,这股祸水又流向了李磊。班上风传韩馨月脚踩两只船,马俐更是在公众场合说“她呀,乌鸡变成了凤凰,就想攀高枝,有钱的、学习好的,她通吃!她巴结吉米,不就是看中吉米的钱吗?她还对老老实实的李磊下手,一个媚眼抛过来,李磊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韩馨月实在听不下去了,冲到马俐面前道:“说谁呢?”

    “说谁谁心里最清楚!土凤凰!”

    韩馨月甩了甩头,想把这阵雾霾甩过去。马俐挑衅地看着她,和马俐要好的几名女同学也小声议论着什么。她紧咬嘴唇,想揪住马俐的头发,却忍住了。她想起7岁那年,她和母亲被小敏一家欺负的事,一想起这件事额头的伤处就会隐隐作痛。母亲曾说,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狠狠地打他的右脸。可母亲又说,这句话的前提是,有人先打你的脸。

    她默默地转身走开。马俐和几个同学在她身后起哄、吹口哨,仿佛几记耳光啪啪啪扇在她脸上。

    当你跌倒时,你身边总会出现两种人,一种人纵情狂欢,另一种人袖手旁观。

    李磊阴沉着脸,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吉米冲到马俐面前,推了她一下:“Shut up!”

    马俐不屑地说:“心疼你的馨月了吧?她有什么好,你就这么爱她?”

    吉米怒道:“你丫不造谣会死啊?再不闭嘴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想干嘛?”马俐反手推吉米。

    吉米指着她威胁道:“别惹我!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马俐向他靠拢,说:“打呀,有本事你打我呀!”

    吉米高扬起手臂,正准备扇下去,手臂却被李磊抓住了。李磊拍了拍他的肩,又转向马俐,严肃地说:“不要太过分了。”他的话虽短,却一字千钧,马俐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撇了撇嘴,走了。吉米收回手,对她的背影骂道:“我操你大爷!”

    韩馨月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蹒跚着走出教室,在操场上疯狂奔跑,不知跑了多久,她的头一阵眩晕,受伤的额头下意识地痛。她躺在草地上,一只螳螂向她跳过来,她将它捏在手上,又轻轻放走它。她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它,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手无寸铁的螳螂?还有多少道理母亲没来得及告诉她?还要明白多少道理才会过好这一生?

    她不怕遭人骂,不怕被人打,唯独害怕母亲失望的眼神,那眼神比捅她一刀还难受。

    次日清晨,韩馨月走到教室门口,发现门上的王八换成了“韩馨月爱吉米”六个大字,黑板上也画着她和吉米两个人的画像,中间还用一把丘比特的剑串了起来。她一进门,教室里便响起热烈的口哨和喝彩声,她飞快地瞟了一眼李磊,他正埋头看书。她又看吉米,吉米若无其事地嚼着口香糖。韩馨月默默地拿黑板擦将两幅画像擦去,真是,也不画得漂亮一点,简直丑化我的光辉形象。正准备擦门上的几个红字时,陈国兵老师从天而降。

    当天,陈老师让她请家长。

    韩馨月赖在他办公室求情,她说这是同学们的恶作剧,根本没有这回事,他却无动于衷。她还给他倒茶,毕恭毕敬地递到他手上,他看都不看一眼;她哭得梨花带雨,他有些心软了,却坚持要请家长。她说我母亲一天要倒几个班,没空来,他说那请你父亲来。韩馨月说:“我父亲他已经……”她骤然想起几天前撒的父亲生病的谎言,说,“我还是请我母亲来吧。”

    她当然不敢请母亲来学校。第二天被陈老师罚站了一上午。当天,陈老师亲自给母亲打了电话。

    放学后,韩馨月磨磨蹭蹭地回家,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临。

    “跪下!”母亲拎着笤帚立在门口,不怒自威。

    韩馨月双腿一颤,仍倔强地站着。母亲一笤帚抽了过来,她的双腿上骤现几道红印,火辣辣地疼。

    “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净想些污七八糟的事!”母亲边说边扬起笤帚往她身上死命地抽打。

    “我没有。”她咬着牙说。

    “你还死不承认!”母亲冲到房间,将几张明信片扔到她面前:“上面都写什么情呀爱的,我看着都脸红!”

    韩馨月拾起明信片一看,第一张是鲁西的,她写道: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都是彼此最好的礼物,愿友谊天长地久。

    “还彼此最好的礼物!你把自己当礼物送给谁了?”母亲没好气地说。

    “她是女同学,鲁西!你认识的!”韩馨月哭笑不得。

    “那这张呢?”

    韩馨月一看,见是一张自制的明信片,两颗心型连在一起,打开,两颗心里夹着一只千纸鹤,纸鹤上写着一行字:遇见你,似一场盛大的花开。

    是吉米的,足够煽情。吉米从不掩饰对她的喜欢,而她也并不讨厌他。

    还有几封是其他同学写的,凡是语气暧昧一点的,都被母亲挑出来了。所幸,里面并没有李磊的,她暗自窃喜,一个小秘密被她保全了。

    她清楚地记得李磊的中秋贺卡上写着一行淡淡的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雷。简短的11个字,却令她悸动不已。她最喜欢的书之一《穆斯林的葬礼》中,男主角楚雁潮写给女主韩新月的也是这11个字,不同的是末尾的署名。一想到某天会称呼李磊为“雷”,她的心便泛起阵阵涟漪。

    “同你相好的到底是谁?叫李什么来着,还有什么吉祥?不对,吉姆?吉利?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韩馨月强忍住笑。因为李磊,她的心突然变得柔软,她任由母亲的双唇不住地动弹,只痴痴地望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母亲又拿出一张长长的话费详单,质问道:“上周,你给一个尾号为616的电话打了40多分钟;上上周,同样是这个号码,给你打了一个小时!你们通话已经持续半年了,怪不得家里的电话费涨得这么快!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低头不语。什么关系?我真希望能有除同学关系之外的关系。

    母亲开始语重心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同她讲道理,她始终低着头,神游天外。

    “韩馨月!抬头,看着我!”母亲吼道。

    她微微抬起头,眼前的母亲仿佛变成一头暴怒的豹子,随时会将她撕得粉碎,她真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

    母亲又拿出厚厚一沓信,扔到她面前:“这是什么?”

    天!她和一位南方笔友的信,此刻竟赤裸裸地呈现在她们面前。她想,自己那本日记的内容是不是也被母亲背得滚瓜烂熟了?看来以后要用摩斯电码写日记了。

    “你怎么可以随便偷看我的信?”她质问道。

    “我是你娘,没有我你早饿死了,没有我你上不了学、来不了北京,你长这么大,要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你能活蹦乱跳活到现在?你哪一顿饭、哪一件衣服不是我捡垃圾、当保姆、做苦工赚来的?你还不好好读书,净搞这些幺蛾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我的普通笔友!”

    “那还有不普通的呢?你们班主任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还敢狡辩!在班上谈恋爱不说,还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通信!韩馨月,你太让我失望了,从前那个聪明好学的馨月去哪儿了?我真不该带你到北京来,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垃圾王……”

    母亲坐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抽完第五支烟后,母亲划着一根火柴,将韩馨月和笔友的信点燃,韩馨月眼睁睁地看着她和笔友的一封信化为灰烬,母亲又开始烧第二封,第三封……

    烧完了信,母亲又开始烧贺卡。韩馨月一眼认出其中一张贺卡上清秀的字体,和她珍藏的两角钱上的字体一模一样。不,绝不能让母亲烧掉这张珍贵的贺卡!她冲上前,试图将它夺过,母亲更怒了,二人激烈争抢起来。

    眼看母亲就要抢到了,韩馨月怒道:“你凭什么偷看我的贺卡、还随便拆我的信?你是我妈就可以不顾我的人格和尊严,随意侵犯我的隐私权吗?你有考虑哪怕一点点我的感受吗?这么多年,你一直把我当你的私有物品,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不开心了就给我脸色看,我一看到你皱眉就心惊肉跳你知道吗?我看你的脸色看了十几年了,我受够了!我是个人,我快成年了,我也有自己的感情!我不是任由你打骂的小猫小狗啊!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你女儿看待,我甚至不止一次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母亲气急败坏地抓起一把笤帚使出浑身的劲儿向她身上夯去,韩馨月边遮挡边歇斯底里地说: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鲁西和马俐吗?她们的成绩虽然没有我好,可她们父母双全,在家也从来不挨打!只有我,挨打成了家常便饭。我没考到满分不敢向你汇报,竞赛没拿到名次不敢回家,学校要交钱不敢跟你开口,在学校受了委屈也只能憋在心里。我在人前非常自卑,表面却装作嬉皮笑脸的样子。我没有漂亮的衣服,家里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我唯一骄傲的只有学习,除了学习我一无所有。妈,你知道我活得有多累吗?妈,你懂什么是感情吗?我长这么大你抱过我一次吗?你知道我也有自尊心吗?我没有爸爸,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我很害怕有一天回到家看不到你,可我更怕回到家看到你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子!我生怕自己哪一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生怕考得不好让你失望,我担心前一秒钟你还在笑,下一秒钟突然暴跳如雷。我怕,我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所以我拼命学习,我只能在学习中找回一点可怜的自信。你从来都没有认可我,我考得再好也得不到你哪怕半句表扬。我像一只哈巴狗,拼命表现,乞求得到你奖励的一根骨头,可你根本视而不见!我要怎么样才能求得你的笑脸呢,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心呢?你可以打我、骂我,用烧我的信来侮辱我,可是请你下手轻一点好吗?我明天还要上学,我还要考北大,还要赚很多很多钱,买很大一幢……”

    话音未落,韩馨月眼前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一丝微弱的亮光射到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韩馨月努力睁开眼,眼前出现一张疲惫的脸,脸上爬了几条皱纹。母亲正趴在她床前拭泪,她顿生一股厌恶感,迅速将脸别过去。

    “馨月,还疼吗?”母亲欲将手放到她额前,又犹豫地悬在空中,最后叹息着落下。

    韩馨月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母亲用笤帚往死里打她时,她没有哭,一句关怀却轻易打开了她眼泪的闸门。母亲愧疚地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欲挣脱,却终究还是抓住了那一丝温暖。

    当天,韩馨月拖着青紫的双腿,坚持去上学,临出发前,对母亲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早恋。”

    她流着泪,向那位在部队服役的笔友写了一封绝交信。“笔友”于她,曾是一个神圣的名词。她不敢告诉母亲和同学的喜怒哀乐,在远方总会有一个耐心的听众;她用斐然的文采写就的诗意的信,总有一个最好的听众为她喝彩;学习之余,总有一份来自他乡淡淡的牵挂与期盼。那张小小的邮票,承载了她懵懂与渴求的青春。

    她同笔友互通了一年多的信,那厚厚一札信件却被母亲付之一炬。母亲的那一把火,燃烧掉了她大半个青春以及她对母亲所有的信任。后来,她收到好几封笔友的来信,都无一例外地从不开启,撕碎后抛进放学路上的垃圾桶内。马俐犀利的目光时常追随着她,她小心谨慎地不让马俐发觉任何蛛丝马迹。

    从此,无论悲伤或是喜悦,再也无人倾听。

    从此,韩馨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幽怨,但在人前,她仍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或许,微笑是她最好的保护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