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文学 > 面具之下 > 第十四章 丢盔弃甲

第十四章 丢盔弃甲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完美文学 www.wm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跟随老钟他们来到了戏班子大伙儿的老家,那个叫融城的地方,那是一个仿佛停在80年代的小县城。

    可那些年京剧不好做,摩登时代早就来临,只是小县城的觉悟有些滞后。戏班子还在演,可外头能接的活却越来越少。

    基本上,都是些丧葬喜事儿,纯京剧好像走到了衰弱的时代。袁敬意是戏班子的台柱子,听闻他从小就学戏,众人也乐意服他。剧院跟他关系也好。

    再加上因为袁歆要上学,戏班子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少。戏院开始是他们的驻扎地,原先一周两台的剧,后来却观众越来越寥寥了。剧院要营生,票卖不出去,就得轧戏,现在讨喜的是新编剧,各种大杂烩,在袁敬意口中,是愤愤四个字。

    “媚俗!浮肿!”

    然后便听到院子里他摔碗的声音。

    卞小尘有时候会想,自己会不会是个灾星,你看,卞爸爸出车祸死了,他一来这戏班子,戏班子撑不到大半年,就散了。

    最初,是柳爷提出来的。他家里有老小,这靠着戏班子,靠着信仰,靠着和哥们儿的情谊,喂不饱他们。他打算,去南方下海去。

    袁敬意当天摔了一夜的盘子,他和老钟租在旁边的小窝棚里,听了一夜的咣啷当。

    老钟抽了一夜的旱烟,跟在床上也吓得睡不着的卞小尘说:“娃娃,你袁叔是个执着的体面人,可柳爷何尝不是?人嘛,总要活下去,才来谈什么理想抱负不是?你说是不是?”

    他哪懂,可他却不敢拂了老钟的意思,点头如捣蒜。

    次日,老钟便也要走了。

    是柳爷请他来的,柳爷走了,他也没必要留。老钟的家在陕西,跟融城算不得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也不敢亲自去辞行,让卞小尘去。

    卞小尘走进那满地碎瓷的屋,满屋子都是烟,袁敬意就靠在那炕上一根接一根地抽,抬眼看他,眼神里尽是荒凉。

    “老钟也走是吧?你也要走?行,走吧,滚蛋!一帮没信仰的玩意儿!京剧到这地方,都是你们赖的!”

    他的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站在那局促地要命,从里屋蹦出来一个女孩儿,袁歆绷着脸,一把抓过他的胳膊,就往外拉,拉到门口,却忽然变成了推。

    袁歆满脸眼泪,压低声音。

    “走吧走吧!我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卞小尘瞧她哭得样子,也绷不住,哇一声哭开了。

    “袁歆,我会回来的,我真的会回来看你的!”

    栽老钟的摩的在门口鸣了笛,卞小尘跑了出去,噗通一声摔了跤,回过头看到袁歆又跑了出来,往还摔在地上的他怀里塞了东西,说了句。

    “路上吃啊。”

    是一袋子的糖,大白兔。

    她抬头看着他说:“真的还会来看我吗?”

    他举起手,跟她拉钩:“小尘不骗人。”

    卞小尘的确没有骗袁歆,半年之后,他坐了一路的火车,再搭了一路的车,又一次回到了融城。

    那天,袁敬意和袁歆都不在家。

    他就蹲在门口,默默地吃着走之前,老钟往他身上塞的馍。

    倒不是他履行诺言,是命运又一次把他给推过来了。

    老钟对他,其实是真不错的,当年在雪夜里给他捡回一条小命,好赖也算是个救命恩人。后来一路带着他……大概也是好人有好报吧。回了陕西老家之后,还真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不过,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一个比卞小尘大,一个比他小。嫁给老钟唯一的要求是,他得把这个跟他反正也没啥瓜葛的孩子给丢了。

    丢哪都行,反正,家里养不起那么多个孩子。

    老钟思考了好几天,给了他几百块钱,这已经是这个单身汉子的大手笔了,又让他拎了几大袋的礼品,把卞小尘送上火车,让他去找袁敬意。

    毕竟,老袁不是挺喜欢这孩子的吗?而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袁有本事,多养一个,当学生,挺好的。

    但他却没敢给袁敬意打电话,心里却祈祷,这娃娃不要回来了,袁敬意要是不心软,他就得心软了。

    卞小尘当时的心情额外复杂,虽然是被抛弃,但他却觉得,这是他期待的,甚至向上天求来的那一天。

    他那么想念袁歆,虽然有时候很怕袁敬意,可他却又很敬他。

    很晚了,父女俩才回来,袁歆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和人打了架,袁敬意闷声不吭,看到门前,坐着卞小尘。

    卞小尘开心地叫道:“袁师傅!袁歆!我回来了!”

    黑着脸的袁歆瞬间绽放出尖叫,袁敬意却心里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听到卞小尘的来意,袁敬意就把他轰出去了,一边骂一边拨电话给老钟。

    “老钟这玩意儿也太不够意思了,当我这孤儿院啊!”

    电话,拨了一夜。

    卞小尘在外头跪了一夜。

    袁歆在屋里,也跪了一夜。

    此时此刻,江一凛跪在地上,将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有一片扎破了手心,疼痛让他从那股茫然无措中清醒过来。

    而角落里的一个人影,让他凛声问道。

    “谁!谁在那!”

    ——

    唐秋其实根本没打算躲,只是看到江一凛的那一刹那,她的身子有点僵,然后她稳了稳情绪,走了出来。

    江一凛看清眼前的人,迅速收起了方才脸上的悲伤,换上一副冷冷的表情。

    “你干嘛?”

    “烟花……是你放的?”唐秋问道。

    目光瞥了一眼面前的烟花筒,显然唐秋问了一句废话。

    “为什么……放烟花?”或许是因为半夜山上天冷,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放烟花干嘛……”

    他见她讲话难得的软,于是答非所问道:“你上来干嘛?”

    见她只穿了一件睡衣上楼,宽大的睡衣包裹着她应该很瘦的身子,看起来,有点像件戏服,这个时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想冻死吗?何况,穿成这样……”江一凛冷冷笑了笑,“注意一下,还是有男人的。”

    “为什么……大半夜放烟花?”唐秋打完喷嚏,却仿佛执着于这件事不肯罢休,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唐秋到底发什么神经,见他不答,她忽然像质问一样厉声又问了一遍:“我问你话呢!”

    江一凛失声笑了一下:“唐小姐是习惯性管这么多,还喜欢这么凶巴巴地质问别人吗?我放烟花很奇怪吗?我半夜睡不着,刚好节目组有剩下的烟花在我屋里,我放个烟花……陶冶一下情操怎么着了?”

    唐秋似乎一怔,那盯着他的眼睛垂了下去,嘴唇嗫嚅着,这样啊。

    “你干嘛这么激动?”这回,轮到他盯着她。

    “因为……”唐秋愣了一下,无措的表情瞬间又冷静下来,“我睡着了,被吵醒了!”

    理直气壮,好像他放的是震天响的鞭炮。

    江一凛咬咬牙:“那不好意思了。”

    见她脚步一挪,江一凛伸出手去拉她。

    “小心点。地上有碎玻璃。”

    唐秋盯着他的手,手离开她的睡衣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了一点血渍。

    她抬起头来:“你……手怎么了?”

    “哦。不小心打破了个酒杯。划破了。”他漫不经心地答,“没……”

    “事”字都还没出口,手掌就被抓过去掰开来,莽撞的动作让他的伤口一阵疼,刚想发脾气,却见她一脸气恼:“你在这别动!”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见她已经蹬蹬蹬下了楼,走路跟生了风似的。

    江一凛皱起眉头。

    嘿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大呼小叫的?你说别动就别动啊?你是谁啊?

    他低头走了几步。

    我偏要动!

    几分钟后,唐秋吭哧吭哧地扛着医药箱上了天台,二话不说直接把江一凛摁坐在天台的躺椅,一把揪住他的手给他上药。

    鼻息是碘酒的味道,渐渐地盖过了烟火的余味,夜风袭来的时候有阵阵的凉意,唐秋认真地拿着棉签扫着他的手掌。

    他可真没对自己留情,碎片划得不算浅。

    唐秋的棉签忽然弄疼了他,江一凛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动!”

    “我……我哪有动?”

    低头却看到这丫头凶巴巴地瞪着眼,像是警告,然后继续低着头,一副认真。

    真是莫名其妙,那一刻江一凛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平静了下来,心里那头猛兽,像是突然蜷起了身子。

    “你总是对人这么大呼小叫吗?”

    “怎么的,从小没人对你大呼小叫,这么不习惯吗?”她讽刺道。

    江一凛被怼得没话说,无奈地笑了笑。

    你倒是猜错了,还真不少,他忍不住低头道:“你这个人,真是怪。”

    “怪什么?”她头也不抬,“怪漂亮还是怪可爱?”

    哟,脸皮还真是厚,要不是现在伤口在她手上,他真是要怼她几句,可现在,只想笑。

    “不是讨厌我吗?”

    “是讨厌你。”

    “那干嘛……”

    “救死扶伤。”她抬抬头,“何况,你要是伤着了,感染了,死了,摘星怎么拍啊,我怎么红啊。”

    “很实在。”江一凛无奈地摇摇头,“那可以问一句,为什么讨厌我?”

    “怎么的?”唐秋皱皱眉头,“你是人见人爱还是怎么着?讨厌你还要出具一份论文说明吗?”

    “行行行。”他丧气地道,“讨厌就讨厌吧。淘汰你的时候,可别说我小心眼……”

    唐秋没说话,将一块创口贴打横盖在他的伤口上。

    伤口不浅,但幸好创面不大。

    “不要沾水。”

    莫名,江一凛听着她的声音,配着这风声,有些清冷悲凉。

    “还有,不要再半夜放烟花了。吵得很。”

    合上医药箱,唐秋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玻璃渣。

    江一凛本想说一句注意,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将这句关心给咽了下去。

    夜里风大了些,卷起唐秋的衣角,白色睡衣上他的血渍,有些显眼。不知怎的,觉得她可真是瘦,瘦的他有些担心,一阵风就会刮跑了他。

    莫名地,江一凛有些说点什么的欲望。

    他清了清嗓子。

    “那个……

    其实我放烟花,是因为今天是我好朋友的生日。”

    唐秋的手顿了顿。

    江一凛会错了意。

    “不是齐思思。其实今天蛋糕也不是我准备的。”

    哦。唐秋继续捡,可手却莫名有些发抖。

    “是我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她每年的生日愿望就是能放烟花,她爸爸嫌烟花又贵,寓意又不好,所以从来不给她买。我很小的时候,就答应过她,以后有钱了,每年,都给她放烟火。”江一凛低垂下眉眼,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我们很久很久没见了。其实做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她根本看不见。”

    只听到唐秋哎呀一下,江一凛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过去。

    “怎么了?你不是也扎着了吧?”

    唐秋捂着自己的手,低着头。

    “差一点。”

    她抬起头,脸上是弧度恰好的笑。

    “让我看看?”他皱眉,伸出手来摊在她面前。

    “我说了,没伤着,差一点。”唐秋语气很冲地道,“你别管我!”

    江一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抬头看着她生气恼怒的样子,莫名也有些窝火。

    “你这个人……真是奇奇怪怪。”

    他一把拖起她来,冷冷道,“别弄了,你先下楼睡吧。”

    唐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望着身前这个弯下腰去的男人。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风声轻轻地席卷她的耳朵,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剧烈,有什么东西,像是重重地踩在唐秋的心上。

    10、9、8、7、6、5……

    她咬着牙,几乎就要在那一瞬间,叫出那个名字。

    此时,江一凛忽然回过头来,清冷的眼睛看着她。

    那是一双陌生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干嘛跟你说那么多。你就当,没这回事吧。也不是多大的事。”

    他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子背着月光,罩在她身上。

    “还有,抱歉弄脏了你的睡衣。”

    那是一双陌生的眼睛,盯着在他眼里,依旧是陌生的她,他会讨厌她吧?在他眼里,她应该是个情绪化又有毛病的女人。

    这陌生的眼神,像是冷水,浇在了她身上。

    她站定,然后笑了笑。

    “哦,好。”

    她转过身去,将月亮抛在身后,连同那个她差点喊出名字的男人。

    他躬着身子,一块一块地捡地上的碎玻璃,可唐秋却觉得,自己那颗好不容易修复的心,此刻也有些碎。

    下楼的时候,她有些微微地战栗,侧身扶着墙,被冻麻的四肢有些飘。

    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在十年前,就将她撇得一干二净,他明明已经做了他想做的江一凛,将他那前半生的污点抹得无影无踪,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他还要给袁歆过生日?他有什么资格给她过生日!

    然后,又告诉她,这不是多大的事?

    呵呵,那到底,什么才是大事呢?

    唐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似的,她大口地深呼吸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眼泪,却随着呼吸,不受控制地滑落。

    “这不过是怜悯你的一个仪式。”她恶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唐秋,你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不要因为他的一点点怜悯和愧疚,就丢盔弃甲。”

    因为,你丢盔弃甲后,只剩一摊自己不想面对的死肉,那颗好不容易表面复原的心里,是一个软弱,不堪,又天真的傻瓜。

    还因为,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