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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玉楼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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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心中摇摆不定。

    若不说,许姐姐一腔深情无所托付,自己到底于心不安。可若说了,酿哥哥是否会收回那株离草?到那时,七娘又该置于何地呢?

    她翻身下床,深蹙着眉,只觉有千斤重石压在心上。

    七娘自出生,一切皆有人替她打点。这样的事,从来便是不必费心的。

    可眼下,犹疑、惊慌、愁苦,皆由她一人受着。

    酿哥哥,你当真是好折磨人啊!

    她叹了口气,只向阿珠唤道:

    “阿珠,替我研墨。”

    阿珠正收拾七娘丢在一旁的斗篷,只惊道:

    “此时么?”

    七娘点了点头,人已坐到案前。

    “小娘子,”阿珠蹙眉劝道,“才熬了一夜,又写什么字来?还是快些睡下吧!熬坏了身子,可怎么了得?”

    七娘不语,早已没了解释的心力。

    她遂拿起手边的墨块,想要自己研磨。谁知刚触着,七娘便蓦地一惊。

    这一方残墨,不正是许姐姐从前自徽州带来的么?

    七娘支着案头,将残墨渐渐放下,只把头深深埋在双手之中。

    阿珠见她这副模样,一下子慌了神,也不敢劝了,忙趋步过去替她研墨。

    一面又试探道:

    “小娘子别愁,我这不替你磨着么?”

    七娘闻声,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她缓缓抬眼,到底,写封信还是要写的。

    对于这件事,陈酿有权知晓。至于如何抉择,那便是他的事了。

    只是,写封信极难落笔,从前再难的功课亦是不及。

    七娘心一沉,执笔书写起来。

    只见她书道:

    “陈君吾兄:

    自太学一别,半载有余,吾兄安好?虽秋来瑟瑟,情随事迁,每有思及,未尝不愁从眉心聚,忧自胆边生。

    尝忆荼靡旧事,竹下故人,千般滋味,唯余独咽。

    昨夜,道萍阿姊……”

    书及此处,七娘蓦地顿笔。

    又该如何同他说呢?

    正犹疑思索间,只见环月正进来,手中一封未开的信。

    她遂向七娘道:

    “小娘子的信,似乎是太学来的。”

    太学!

    七娘猛地一惊,手一松,竹笔落在纸上,晕出墨迹。

    是陈酿无疑了。

    太学之中,知七娘身份的,唯有陈酿。

    七娘颤抖着接过,又有些不敢看。一番挣扎,她终将信拆开来。

    谁知才看一眼,七娘便失望地放下。

    只因信中开头道:

    “谢公:

    学生陈酿……”

    原是写给父亲的,错送到了她这里。

    七娘又将信笺递给环月:

    “是父亲的,你送过去吧!”

    环月应声接过,正待出门,七娘犹疑半晌,又唤住了她。

    “回来!”七娘咬着唇,只道,“把信给我,回头我亲自送与父亲。”

    环月只不解地看着七娘,还了信,便又兀自做事去。

    小娘子近来奇奇怪怪的,也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

    七娘接过信,又展开细细读来。

    信中有些治国之论,严谨新颖,确是酿哥哥的论调。

    只是这些,七娘皆不在意。

    唯有末尾几字,一瞬映入七娘眼帘,直撞得她心下砰砰直跳。

    “问七娘子安”。

    七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字,一时哽咽。她心中本就一团乱麻,如今更是慌乱。

    他竟还惦记着她么?

    这句问七娘子安,又是何意思呢?

    七娘紧紧握着信笺,窃喜并着焦虑,只觉心中五味陈杂。

    那封信,还要再写下去么?

    她骤然起身,只轻咬着唇,倒是将屋中丫头吓了一跳。

    “小娘子?”环月愣愣地看着她,“这是作甚么?”

    七娘也不理她,只觉思绪难平,一个转身,便直朝门外去。

    环月见她一脸焦急,也不及问,随手带了件斗篷,亦追着她出门。

    七娘提着裙摆,小脚挪着趋步向前,手里依旧紧紧拽着陈酿的信笺。行走的方向,原是谢诜书房。

    门外丫头见是七娘,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拦。

    谢诜本是不让人进书房的,可七娘常来常往惯了,眼下她独自进去,应也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谢诜对小女颇是宠爱,纵得她无法无天,谁又能惹得起这位女祖宗?

    七娘刚进屋,也不理丫头们上茶行礼,直直便朝谢诜书案去。东翻西寻,极是认真的模样。

    丫头们皆吓着了!被七娘一翻,书案已乱作一团。

    有胆大的丫头定了定神,忙上前劝道:

    “小娘子可别再翻了,要寻什么,过会子大老爷回来,请他与你找便是。这般翻找,乱成如此,只怕大老爷怪罪啊!”

    七娘哪里肯理这丫头?她心头急切,定要立刻翻着酿哥哥的书信!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一方樟木小箱子中见得。

    七娘一封一封地拆开来,案头搁不下,又往地上放。

    满屋子皆是酿哥哥的字迹,那等俊逸气度,似乎他就在身侧。

    这一地的书信,本没什么要紧,酿哥哥与父亲所言之事,又与她何干?

    只是,这一封封,末尾皆有一句:

    问七娘子安。

    七娘只觉心头蓦地发酸,一腔酸楚直涌上来。有的化作一汪泪水,盈在眼中;有的,则化作一声叹息,舒于唇边。

    她垂目四顾,满眼的“问七娘子安”,只叫人柔肠辗转,终是不得排遣。

    原来,他,亦会放不下么?

    只是,那样多的书信往来,父亲怎么从不曾与她提起?

    哪怕这句问七娘子安,如此不起眼,比不得信中的家国大事。

    可,也总是能提一提的啊!

    还有酿哥哥,他为何偏不给自己写一封呢?哪怕是一封也好啊!

    莫言学问,只说风月,便是日常琐碎,也总好过了无音讯。

    七娘含泪看着眼前的一切。

    本以为,自太学回来,这份相思便淡了许多,自己也能渐渐放下。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复一日的积压,一点一点,在心底酿成了漩涡,越陷越深。

    直至今日,看到那句“问七娘子安”,才将她所有的思念与愁情,暴露无疑。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像是一番审视。

    谢蓼啊谢蓼,你就是不愿承认!你忘不掉的,终其一生,你亦忘不掉的!

    一霎时,七娘只泪如泉涌。她不知道,关于许姐姐的信,她还会不会再写给酿哥哥。

    这是她的私心,亦是她的痴心。

    七娘低下头,一时只觉自己有些仗势欺人。

    “七娘!”忽听一人厉声斥道。

    七娘的身子下意识地一颤,原是谢诜来了!

    他望着满屋子的混乱,直气得吹胡子瞪眼。